時值暮春,外貿人卻在等待他們尚未到來的春天。
在溫州,一位外貿鞋企老板為了補充現金流,把杭州房子賣了,估摸著可以撐半年以上;在紹興,一位紡織企業國際貿易部經理說,和英國客戶一再確認無誤的訂單,在查爾斯王子被查出新冠肺炎陽性之后,訂單沒了;上海一家不銹鋼公司外貿員說同事之間有了一個新的笑話:疫情發生前,要考慮客戶的信用問題,但疫情發生后,發貨后客戶公司還在不在都是個問題。
2019年,中國全年出口17.23萬億元,是世界第一大貿易出口國。但2020年,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,多個國家采取了封鎖國境等防疫措施,中國外貿出口訂單大幅減少,外貿企業正遭遇危機。
不過,外貿人也在盡己所能開展自救:一方面開源,鼓勵業務員開拓內銷市場,另一方面節流,縮減開支,停工減產。他們相信,渡過難關之后,終將迎來春暖花開。
溫州鞋企老板:把杭州房子賣了400萬,可以撐半年以上
浙江溫州,素有“中國鞋都”之稱,截至2019年底,這里有外貿出口鞋企800多家,年出口量8.21雙。
2020年疫情之下,溫州鞋企面臨巨大的困難。特別是隨著疫情在全球蔓延,外貿出口企業的訂單斷崖式下滑,一批中小企業面臨生存危機。
劉建業是溫州一家外貿出口鞋企的老板,在溫州開鞋廠已有十年。4月2日,他在接受《每日經濟新聞》記者采訪時說,2020年是最困難的一年,將會有一批企業熬不下去,他的企業也面臨資金鏈斷裂的危險。
為此,劉建業已經把在杭州的一套房子賣掉,用于維持公司的正常運轉。他說,只有活下來,才能等到春暖花開。
溫州外貿出口鞋企老板劉建業的自述:
我是江西上饒人,2020年是我在溫州開鞋廠的第十年。十年打拼,如今我在溫州鞋都三期租了一層廠房,面積一千多平方米,有員工近一百人。廠子有一條生產線,主要生產女鞋,每年生產鞋子四十多萬雙,主要出口到南非。
在去溫州開鞋廠之前,我在杭州做了五年的服裝外貿生意,客戶主要在非洲。那個時候是單純做貿易,相對輕資產,只是在中間環節賺一些差價。當手上有了客戶資源和出口渠道之后,我就開始進入生產制造端。
經過近半年的市場考察,2011年,我帶著在杭州賺到的200萬元來到溫州,租廠房、買設備、招工人,開始進入制鞋領域。前三年,也遇到過不少坎坷,稍有不慎,工廠就可能面臨關停的危險。
2014年之后,公司的發展就比較順利了,每年都可以實現一百多萬元的利潤。我在溫州成了家,也買了房。2018年,因為對杭州有著深厚的感情,并且我還想著有一天,可能會把事業發展到杭州,因此就在杭州又買了一套房。
現在回頭看,我到溫州開鞋廠后,正是溫州鞋業發展最好的時段,鞋都三期的面積在不斷擴大,廠房一棟一棟建起來。在這里,投資建廠比在任何地方都方便,相對來說投入也更低,大部分小型鞋廠的廠房都是租的,有的租兩層,有的租一層,視自己的需要決定。所有的原材料都可以在當地采購到,綜合成本是最低的。
來溫州務工的人也比較多,招工相對容易。有很多工廠的員工都是親戚或者老鄉關系,我廠里有很多工人就是江西的老鄉,有來自上饒的,也有來自撫州的,他們到我的廠里來打工,也有對老鄉的信任在里面。
我廠里有很多員工是從我一開廠就在這里上班的,還有幾對夫妻職工,因為在一起工作相愛結婚,他們的婚禮我都會去參加。看著他們幸福的笑臉,我想到的是,我和他們不止是雇傭關系,還有兄弟姐妹一樣的情分。我希望自己的鞋廠可以一直開下去,讓他們在這兒干到退休。
誰都想不到,危機來得這么突然。
2020年1月18日,我們廠上完最后一天班放春節假期。實際上,這在溫州已經算比較晚放假的了。我對員工們說,今年的訂單任務比較緊張,春節放假半個月,2月3日,我們就正式上班。
就在春節期間,新冠肺炎疫情暴發,溫州又是除湖北各市之外,全國疫情最嚴重的城市之一,也是復工最晚的城市之一。整個2月,我們的員工全部放假。而這個時候,國外的客商不斷地催促我們,詢問我們什么時候可以恢復生產,但是我也一直沒法回復對方。
3月3日,員工開始陸續返廠,復工復產。我有一個客戶還派人到了溫州,在現場催促我們加班加點完成訂單。
但是有一天,客戶派出的人員撤回去了。這個時候,國外的疫情開始愈發嚴重,全球有近百個國家開始實行各種管控,疫情嚴重的國家甚至實行了封鎖國境的政策。我手上接到的近半年的訂單幾乎都被取消了。
3月份生產出來的一批1萬多雙鞋子,準備發給客戶,但是客戶不要了,連訂金也不要了。對方告訴我,這些鞋子即使收到了,也賣不出去了。現在人們的出行已經開始被限制,違約是損失最小的選擇。
當然,這只是一個違約的訂單,現在我手上還有少量的訂單沒有取消,但是我現在陷入了兩難的境地,有一些訂單,我不知道是不是要正常進行生產。我很怕如果非洲疫情無法控制,我的客戶寧愿違約不要鞋子也是有可能的,那我的損失將會更大。
有一些親友在知道我的情況后主動找到我,說想找我買一些鞋子,幫我消化一些庫存。但是他們不知道,賣到國外的鞋子無論是從工藝設計上,還是從尺寸上,都和國內的鞋子有太大的區別,那些鞋子沒法在國內銷售。
受疫情影響,國外一些客戶自身也出現了問題。我現在面臨的最大問題是,有一部分貨款收不回來,還有一批鞋子積壓在倉庫,這對于一個企業來說,相當于斷了資金流。而我還要支付員工的工資和供應商的貨款。
3月下旬以來,我整晚整晚睡不著。我不得不考慮一個問題,現在該怎么辦?咬牙堅持下去,又該如何堅持?還是放棄現在的企業,解散工人,賣掉機器,及時止損?
2020年春節一過,我就40歲了。在這個本該不惑的年紀,我卻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困惑。我也有一些開鞋廠的朋友,我也會去找他們交流,看看他們有沒有更好的辦法。
我有一個做外貿出口克羅地亞的朋友。他的工廠有八十多個工人,訂單已經全部沒有了,他已經關停了工廠。他說,一個月六七十萬的開支,沒有銷售根本就撐不下去。轉內銷也不容易,相當于一切都要從頭再來,何況現在內銷的鞋企本身也遇到了很大的困難。
在和朋友們的交流中,我自己明白,現在的困難是所有人都困難,只有在這個時候活下去,等到疫情結束才有翻身的機會。